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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盟依旧
 有一个女孩曾经对我说,她拒绝誓言。因为誓言意味着永恒。而“永恒”又是一个人类难以达到的高度:巍峨的宮殿也会毁于战火,一个灿烂文明的古国也会被历史的风尘淹没。

 女孩对我讲了一个故事。大约在十五年以前,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爱上了一个男孩。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,男孩对着月亮发下了誓言,愿此生相许,生生世世…女孩在月亮的清辉里,将这每—个字全都镌在了心里。那时候,女孩十七岁的生命柔得像水,十七岁的目光晶莹得好像那天晚上的月光。八年的曰子像雁翼般划过,那又是一个月光很好的晚上,那个男孩又对她说,我不得不离开你了…女孩先是一惊,但她很快就平静了。

 她无语地望着天上的月亮,两行清泪无声地划落,月亮什么也不说,就那么亿万年地宠辱不惊。

 女孩很想提醒他,“你原是发过誓的…”

 但她终于忍住了,什么也没有说。

 男孩走了,去投奔他富庶的异国亲戚去了。

 留下女孩一个人,仁立在他们童年时曾经嬉戏过的树下,树已经枯死了;女孩想,“它一定是因为另一棵树的负心伤心而死的…”想到这,女孩的泪就淋落在老树上,夕阳老树与女孩枯瘦的背影,构成了黄昏里一幅令人伤心的风景;

 男孩走后,女孩也同时离开故乡,开始了她的漂泊。因为那里堆积了太多的记亿的碎片,她不能,也不忍去触摸。故乡已经在她的身后慢慢地关上了大门。

 女孩漂泊着,不需要目的地。人其实就好像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。任命运把它抛到哪里,都能苦巴巴地长出一片绿来。

 女孩来到东北边陲的一个小城;这个小城与俄罗斯陆地接壤,在这个城市里,如果在刮风的天气打网球,也许一不小心会把球打到邻国的土地上。女孩随着盲目的人群来到了这里,陌生的小城对女孩面孔冷陌。

 这个城市里经常缺水;竟有黑了心的人出售菜窖里面渗出的脏水,一元钱一桶。

 当女孩把一桶珍贵的脏水泼泼洒洒地拎回住处的时候,她对着那又咸又腥的水下了眼泪;故乡那条不知浸润了她多少回梦境的大江已经远不可及,她多想化作一条故乡花里的小鱼…人在异乡,难捺的最是长夜;寒冷和孤独伴着月光袭来;房间里只有老鼠旅咬的声音。

 女孩瑟缩在黑暗里,遥远的故乡和母亲,就像不远处的天堂;出现在女孩晕黄的灯影里…漂泊的人就像一颗被风吹落的浆果,它多想重返枝头,而命运却让它委身于泥土。

 在一个舂天的曰子,她来到了这座小城边缘的山脚下;一位老人安详地坐在舂曰的阳光里打吨,脸上的皱纹就像火山岩的皱沼一样,他的身后是一片开得沉醉的达紫香花。女孩问老者,这山叫什么山?

 老人指着两座山告诉女孩,这山一座叫天长,一座叫地久…

 天长地久?地久天长?女孩惊诧了,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美丽的名字。

 为什么要叫天长地久?是为了纪念爱情吗?

 老者摇‮头摇‬,却不再说话,佛般地盘坐着。

 这时女孩却像是顿悟了什么,也许只有山才配有这么美丽的名字呢。天长地久,地久天长…人类的誓约在大山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而丑陋了。

 女孩甚至还在一片达紫香花的花丛中为自己找好了一块地。她想如果有来生,就让我化作一块“天长地久”的石头吧。

 又过了几年,女孩在一家杂志社里当编辑。

 一天,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是好多年前的那个男孩打来的。

 男孩已经成为一名外商了,他为了生意,经常在‮国中‬的各个城市里飞来飞去。他告诉女孩,找到她纯属偶然。一次临上‮机飞‬的时候,他信手买了一本杂志,他在杂志里发现了一个稔的名字,一个人的文字就像一个人的指纹,是无论经历怎样沧桑也无法改变的。男孩熟悉女孩的文体,就像熟悉她的长发一样。在豆蔻年华的岁月里,他们一直不停地写信。当爱情远去的时候,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堆亦真亦幻的废纸。

 女孩赴了男孩之约,在一家豪华的西餐厅里。当她来到他的面前时,彼此的眼神里已经沉淀着太多的陌生。

 没有爱,也没有恨,女孩很奇怪自己的心情竟能如此的平静。、

 女孩告诉他。今生不会再为任何人留长发了…他们相视而坐,原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;可是此时却只有一团令人尴尬的沉默。

 男孩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,讲起了他在异国的奋斗…女孩望着他;她心里明白,—个爱写诗的男孩死了,从此又多了一个商人。原来当一种物质消失的时候,就会转化为另一种物质,以其它形态存在着。

 男孩和男人;女孩和女人,何尝不是一种物质的转化呢。

 女人对他讲了一个故事:从前有个砍柴的人,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处蔵宝的山,这个很小,人是无法进去的,如果想得到财宝,只有一个办法,那就是把心掏出来,然后变成豺狼就可以钻进去…砍柴人得宝心切;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,放在石头上,他变成了一只豺狼。变成豺狼的砍柴人终于得到了宝蔵,珠宝玉器车载斗量;他再也不用砍柴了。可是他回来找心的时候,心却丢了;他已无法还原成衫短褐的砍柴人,只能是一只豺狼…

 男人听了女人的故事微微动容,他说我更相信用财宝可以制成一种奇异的胶水,这种胶水可以弥合一切伤痕…

 女人听了男人的话,她就笑了,笑容里竟然是一派天真。她告诉男人,爱情不是一种器皿,它只是一块透明的玻璃…

 分手的时候,男人握了一下女人的手,女人发现这双曾经熟悉的手不再温暖,不再瘦骨嶙峋,肥厚的手掌属于商人。女人把这次相见处理得温文尔雅,就像所有的社活动一样。

 当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里的时候,女人打了一辆“的士”独自回家了。当她穿过城市的夜幕时,不知怎么,竟想起了叫“天长地久”的大山了,这个世界上,也许只有大山才配叫作“天长地久”,人如果想要变成一块石头,不知要经过几世的轮回,多少次涅磐?

 女人想像着自己来生的样子。女人变成的一块石头上,也许叠印着一层层水样的纹理,也许身上长満了青苔,但无论怎么说,石头毕竟是可以信赖的呵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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