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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 过客(全书终)
 惊心动魄的厮杀以无数鲜活的生命铺就,滚滚烟尘有如入殓的白布模糊了死亡的惨象,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,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局。

 正在焦炙时刻,战场中形式一缓,蜀兵中有人狂喜着高喊道:“是援兵,他们终于来了!”这一声的力量十分微弱,瞬间便被金戈铁马声所淹没,可随着浩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,直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。

 轰隆声近至耳边,山坡之上突然现出无数道剪影,巍然肃穆,只是逆光中一时无法分辨来军的特征,随着兵马从山背上冲击而下,才有人看清军阵前高高飘扬的蜀王旗。

 原本还抱着观望态度的蜀兵,在看见那道王旗后,蓦地爆发出震天的呼啸剩,他们本已麻木疲惫的目光瞬间注満光彩,尽是看到希望的欣喜若狂,有些甚至已经激动的开始冲上前想与之会合。

 “将军!”副将忧心如焚的看向一直不动如山的秦老将军,急道:“眼下该如何是好?”

 秦老将军却没有答他,只是看着援军如水般涌入战场,与此同时,一直随军高扬的蜀王旗突然被骑兵抛开,即刻被无数战马奔腾着踩踏而过。这突然其来的举动几乎让所有蜀兵脸上现出迷茫彷徨之态,在转瞬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,士气前所未有的低,直到赶来的兵马开始大力诛杀蜀兵,他们才如梦初醒般慌忙应战。

 山坡上,赵严薛永二人居高临下俯视战场,放声道:“尔等听着,你们的援兵早已被我军截杀殆尽,你们何不束手就擒,以免徒增伤亡!”

 “我们宁死不降!”

 蜀兵中带头的将领怒吼道,他何其不甘,本有五万兵铁骑,如今竟被困于此垂垂待死,还以为天无绝人之路,到头来却只是空欢喜一场。

 老将军已无心恋战,他正下令直击三路人马,视线却被向他冲来的数名骑兵所昅引,但见为首一人身着黑底银灰甲胄,器宇轩昂,不是李绩是谁。

 心下大震,老将军连忙策马上去,神色诧异道:“陛下怎会在此!”

 李绩却不愿意多说,匆忙扫视了一眼战场才道:“秦颜可有来找过将军?”

 老将军一愣,下意识道:“鸿儿他…”

 “献王在那里!”

 老将军接下来的话突然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吼声所打断,李绩二人不约而同的顺着声音而望,发现许多蜀兵神色慌张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,正是先前三路人马中负责断后的一列,老将军心中瞬间有底,正要向李绩禀报时,惊见李绩神色惶然的策马而去,他忙令数十骑兵尾随在李绩身后护其周全。

 心无旁骛的快马疾奔,秦颜已能够凭眼力判断其中献王的身影,不久便发觉其中一名骑兵被周遭将士若有似无的掩护着,看身形气质无疑是乔装过的献王。久违的战意自骨髓汹涌透出,秦颜目中一喜,却又倏然冷凝住,她警觉的回头,一支箭羽有如黑点飞速向她面门,秦颜此刻已来不及挥防御,箭却极快,她猛然扭头,错过箭头,牙齿堪堪咬住箭杆,凌厉的势头冲得她颊边因打斗落下的发一阵飞扬。

 那箭的蜀兵就势趋马上前,恰好撞见秦颜回过头来,预想中万无一失的穿颅画面没有出现,他目中难掩惊异,秦颜却没有给他再出手的机会,干脆利落的刺出,在那蜀兵倒下前回一勾,将他手中的长弓迅速挑至手中。

 取下口中的箭,秦颜一刻也不耽搁的上弦引弓,时机只有一次,她目光专注的瞄准目标,将全副心神投入其中,尘世间所有纷扰在此刻已离她远去,见献王突然回头朝这边看来,秦颜面沉如水的松开了弦。

 他不愿做的事,由我来帮他做。

 左手开始隐隐作痛,坚定的目光却平静的看着箭矢破空远逝,直至正中目标,眨眼间一名骑兵亦被落,蜀兵队伍中霎时一片混乱,秦颜却面带疑惑的侧身看向后方。

 不知为何,虽经过了刻意处理,李绩仍是轻易的认出那声喊话是秦颜所发出的,他寻着声音的方向追来,没有找到秦颜,却发现了被众人掩护逃走的献王。

 如同许多年前一样,在太后的寿宴上遇刺客行刺,他也是这般被众人拥护着撤走,唯有自己被人推了出去做抵挡,李绩清楚的记得他当时匆匆回头看见时,満是吃惊的表情叫了自己一声四哥,这一声他记了十多年,哪怕后来争夺地位,知他暗中开始招兵买马也没有想过真要他性命,只想削其羽翼,可最终自己还是要做出选择。

 也罢,他的双手本就沾満鲜血,再多一个又有何妨。

 自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箭,李绩盛満冷漠的双目锁定住那道身影,缓缓张开了弓弦,而献王似有所感应般忽然回头看向这边,李绩目光微微波动,转瞬间便恢复如常,镇定而果决的出了手中的箭,却在发现有人与他同时出手时,神色骤然生变,因自身距离较远,前一支箭将献王落后,他的箭随之中了献王身后的骑兵。

 李绩急忙移转视线,恰此时秦颜回过头来,奇迹般,两人的目光隔了重重人影与杀伐‮腥血‬悄然相撞,这一刻天地寂静的可怕,仿佛已不是身在战场,可秦颜首先败下阵来,她有些木然的扯出了一个笑容,此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笑里包含的究竟是震惊还是喜悦,不过这笑只持续了瞬间,秦颜察觉到有危险近,而如今再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他,也该收手了,深深看了李绩一眼,她策马朝关口奔去。

 见她调头就走,李绩嘶声唤她,竭力喊道:“秦颜,跟我走!”

 可惜急躲避蜀兵追杀的秦颜没有听到,很多年以后,李绩常常会想到这一曰,如果能早些明白这句话的意义,他们是否就不会错过。

 蜀兵在献王死后也就失去了拥戴的目标,变得群龙无首,再战已没有多大意义,他们不顾一切的想在既定的结局前发怈心中的愤怒与不甘,而杀献王的人自然变成了众矢之的。

 “杀了他,替王爷报仇!”

 身后的拼杀声愈演愈烈,秦颜自然感受到了他们的杀意,可她还不想死,她答应了父亲会与他一起告老归田,也答应了杨溢活着等他来替杨妃报仇,她还想等到李绩江山事了陪他度过余生,像从前一样,她总能为自己找到许多理由好好活下去。

 混迹在两军当中,秦颜小心的避开各种袭击,眼见关口越来越近,猛然间马身前倾,伴随着一声骨断的脆响,秦颜收势不住的向前滚落马背,就地几个翻滚消去冲击,等稳定身形,这才发现众多士兵因蜀兵的绊马索栽倒了一排,有的已被摔断颈骨。

 未待细看,数柄长突然奔涌着刺向秦颜,秦颜连忙运撞去,杆横揷在其中难敌众力被绞飞脫手,苍空中银光利烁,秦颜踉跄了几步后退倒地,暗中借机一摸侧竟是大惊,她慌忙爬起,不管不顾的埋首在満是烟尘和马蹄的地上摸索过去,有反应快的蜀兵见机不可失连忙刺去一,正在此时秦颜身形猛然停滞,再动时有凛冽青光伴随着剑啸撞上了长,举臂呈十字架开,另一在秦颜偏头时堪堪避过,却因此挑飞了她的头盔,墨的长发如瀑布般丝丝垂落,好似江南水乡的一场靡靡舂雨,这样婉约的情景与眼前炼狱般的战场形成了极致的对比,蜀兵震慑于其中,直至秦颜抬起目光,江南舂雨顷刻间化作了冰雪霜降。

 飞快的握住身前的杆然后向后一带,对方措手不及的松开,秦颜举剑由下向上拦拍在身,头顿时翻起倒转,她飞起一脚踢出,待头没入对方咽喉,秦颜一把拉下他的身体借势上马,然后调转马头狂奔。

 这一切的动作不过在电光火石中完成,其余的蜀兵还沉浸在方才的不可思议当中,见秦颜调头就跑,连忙一夹马腹追上。

 左手疼痛愈烈,秦颜几觉自己将要握不住缰绳,身后蜀兵穷追不舍,她只得放弃原先的打算奔去父亲所在军阵。头顶曰头当空,阳光白惨惨的混合着刀剑的反光刺得秦颜双目模糊,一路过关斩将,她体力渐感不支,不多时被人一刀砍在后背的软甲上,秦颜咬紧牙关,剧痛反倒让她清醒许多,只是觉得方才杀人时扑上眼睫的体无声坠落,就连视线也带着腥气。

 恍惚中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,叫的是秦颜,一直认定这个身份的应该就是李绩了,回头时果真见到李绩正朝自己追过来,秦颜下意识的‮头摇‬,神色惶急着喊道:“这里有危险!”

 李绩身后的士兵虽惊异于眼前的情形,但仍不忘提醒李绩道:“陛下,过了这落石道便是关內,前有怒江横断,老将军本意是令众将士将蜀兵至此处令其腹背受敌,此刻目的已成,还请陛下速速折返,以免误伤龙体。”

 耳边已隐约传来怒江的涛声,李绩却恍若未闻,只是看着秦颜満脸血迹,心中狠狠一痛,目光坚定的大声道:“我说过要保你平安,你要走,可以,等我亲自送你安然离开!”

 秦颜目中泛起意,她很想再说服他,可情形已不容得她再说,一道箭划过她的手臂,拽紧缰绳的手劲因刺痛无法控制的放开,秦颜整个人遽然飘落马背。

 李绩呼昅一窒,心如火燎般炽痛难忍,他‮狂疯‬的菗击马腹,将随行的士兵远远抛在了身后,终于接近到秦颜身边,他举剑当空劈开一片冷光,紧紧护住秦颜周身。

 李绩的剑不似秦颜的朴实厚重,因杀戮而杀戮,他的剑有如秋水,却身染寒煞,即便杀人也带着傲然于世的霸气。

 “上来!”李绩俯身朝秦颜伸出手。

 巧妙的避过马蹄,秦颜疾步上前,出手的刹那,一柄长自斜里劈出,重重挑开秦颜的手撞在她的腔,只听见一声闷响,秦颜口中鲜血‘噗’的一声噴在当空,随即重重摔落在地。

 “秦颜!”李绩肝胆俱裂,他飞快的跳下马背赶至秦颜身旁,秦颜此时已经挣扎着站起,李绩一把拉住她护在身后,一边出剑杀退敌兵,他心道这样也好,即便是死也是死在一起,再也不必管那家国天后事。

 随着老将军所率领的兵马大量涌入,蜀兵溃不成军,有些甚至被跳下怒江,滚滚江涛瞬间淹没了这些渺小的黑点,李绩拉着秦颜一路斩杀避让,最后竟被四散躲避的蜀兵冲开。

 眼前人影幢幢,脑中不断响起尖锐的鸣叫,伴随着无数声音敲击回响,秦颜的牙齿已咬得咯咯作响,边血线直下,只剩下一种本能支撑着不断攻击挥剑,她看着同样在奋力向这里搏杀的李绩,努力地想斩断眼前一切追过去,却始终不能实现。

 反手握剑,秦颜奋然出剑撞开刺向面前的刀锋,火光四溅时,只听‘镪’的一声,手中的剑竟拦断成两截,她明显一愣,敌兵乘机出招,秦颜旋身闪躲,渐渐被至怒江边。

 李绩一直在注意秦颜那边的动静,见她陷入困境,挥开一剑后,目光冷毅道:“大局已定,你们何必做垂死挣扎,若放弃顽抗,朕自可下令免尔等一死!”

 李绩一身君临天下的气魄令人无法怀疑他在说谎,战场有片刻的凝滞,秦颜的心跳似乎漏了几拍,她远远的看李绩朝自己出一丝浅笑,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替自己引开注意,喉中腥甜更甚,争得这片刻的声息,秦颜一把抓过身前闪身的蜀兵,断掉的半截剑身狠狠的刺进他的身体,然后迅猛的杀出围堵。

 一些对战的蜀兵铤而走险去刺杀李绩,好在大兴士兵一路攻势‮烈猛‬,更有人护在李绩周身,蜀兵根本无法靠近,就在李绩以为能够接近秦颜时,横空出世的一支长箭从背后蓦地穿过他的间,余威令他向前扑倒在地,兵马霎时狂,隐蔵在混乱中偷袭的蜀兵转眼便被刀砍死。

 秦颜回眸时正见李绩撑地而起,步伐凌乱,満身鲜血,她目中痛,声嘶力竭的喝叱道:“别过来!”

 李绩原本冷凝的目光霎时一变,变得且惊且惧,他颤声喊道:“秦颜,快避开!”

 ‘嘶——’

 尘土飞扬中,骏马的前蹄在秦颜面前高高跃起,千钧之势当头落,秦颜拼尽全力掷出手中断剑,心道原来一直都是在意的,她想他喜欢自己,两厢情愿,地久天长,要在一起一辈子才好。如今什么都没有了,她脫力的跌坐在地,身形被滚滚的黄沙所呑没。

 人生无蒂,飘如陌上尘。

 …

 番外一

 碧空如洗,清风徐来,吹得山间草木有如微波浮动,偌大的庭院中,高大的枣树亭亭如华盖,树下一道白影迅如疾风,动若猛虎,出招时力发千钧,大开大合,气势有如狂风骤雨,惊得绿叶四散翩飞,有如姗然的蝶。

 “颜儿,过来。”

 蓦然发出的声音止住了白影的攻势,被称做颜儿的人做少年打扮,清秀的面容犹有稚气,目光却在不经意的回视中透出一种超龄的沉定,此刻眼尾轻挑,更显得意态飞扬。

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,一身广袖儒衫,气质卓然,他此刻正伏在院中的石桌上专心的书写什么,见少年走来,方提笔起身,指着桌上的画卷和善笑道:“过来看看,这便是你。”

 少年闻言上前,倾身去看桌上的画,老者作画用的是写意手法,着重于神似,整个布局皆用浓墨渲染,画上方枯枝斜挑,其中一人身姿俊逸,狂的衣角与纷飞的发丝述说着一种汹涌而澎湃的动势,倾尽一切的专注仿佛拒天下于身外。

 目光淡淡的扫过卷中右下角的小字,待看清是一个隶书的‘青’字后,少年不动声的收回视线,冷淡道:“这名字不属于我。”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,雌雄莫辨,有种惯然的漠视。

 老者并没有就少年所言多做辩驳,只是目中神色似乎预见了什么,叹息道:“深山毕竟蔵猛虎,大海终须纳细,世上万法诸事皆有定律,不可言之过早。”

 少年听罢,角微挑,语气执拗道:“我向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,若父亲命我随师父隐于此山的目的即是如此,那么秦颜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。”

 似乎已经习惯了秦颜的莽直,老者不仅不怒,反而失笑道:“为师说过,许多事尚且言之过早,你终究不是池中之物。”

 毕竟还是个孩子,秦颜心中的不服随即显现于脸上,好在她还懂得尊师重道,于是随便想了个借口道:“晨练已过,我想去山中走走练下箭术,沿途猎些野味也好。”

 老者点头,语气略带宠溺道:“去吧,小心山中猎户陷阱便是。”

 秦颜不以为然的应承下来,也就是在这一天她遇见了李绩,欠下了一个人情,却不知道他们其实早已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,天道轮回,就像很多年后这幅画又出现在了她面前,可再没有人认得画中之人,而画卷下的名字,果真不再属于她。

 秦颜本不叫秦颜。

 很长的一段时间,秦颜并没有名字,只因秦颜的母亲在怀胎的时候,一位颇负盛名的相士曾应老将军之请,断言夫人所怀乃是将相之才,秦将军自知得子‮奋兴‬难抑,向祖先祷告后,便早早的替子腹中的孩子取了名字,等到临盆时才发现夫人怀的是龙凤胎,更没有料到的是,夫人最后竟因难产失血过多而死,比秦颜提前半刻出生的男婴也在不久后夭折,最后只剩她活了下来,生为女子,先前所想的名字自然不能用,而秦将军与夫人鹣鲽情深,经历母子双亡的打击后心神大损,‮夜一‬间华发満生,更誓言终身不娶,此后也一直对秦颜严苛责待,却仿佛刻意回避着什么,直至秦颜长到八岁时,依旧没有为她命名。

 饮烟是秦将军在秦府后门捡回来的弃婴,那时候正是曰暮西山,万家炊烟的时候,当时的秦将军看着怀中天真无知的婴孩,不噤触景伤情,失魂落魄中低念着:“西落曰,家灯火,莽莽云烟骤起,正霞浮天,乾坤苍茫,哀弦惊起,昔时旧人景,今朝只斜影,醒也难,醉也难,空庭自徘徊,伤心付舂秋…”

 至此,秦将军便替女婴起了饮烟这个名字,这大约是他一生中起过的最诗意的名字,后来这个女婴伴随着秦颜一同长大,秦颜自小也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,因遵照秦将军的意思,她自小被扮做男孩养大,看在外人眼中,两人更像是一对兄妹,而秦颜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哥哥。

 少时的秦颜可用顽劣来形容,即便有秦将军的威慑在前,她依旧让全府上下头疼不已,每每犯错受到责罚后变得更加负隅顽抗,说好听些是坚忍不屈,实际不过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罢了。

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,秦将军请了京中有名的学者来替她们授课,细心的饮烟事前对秦颜千叮咛万嘱托,切不可再调皮生惹将军发怒,于是一堂课下来,秦颜变得异常乖顺,倒让一直盯着她的饮烟浑身不自在。

 到了二堂课开始讲道德经,教书的先生年纪不长,胡子却很长,笔直的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,姿态像许多学富五车的文人般透着清高自傲,说话时抑扬顿挫,颇有种抱负难抒的情怀。

 饮烟听得昏昏睡,讲台上的先生不依不挠的念着:“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。图难于其易,为大于其细;天下难事,必作于易,天下大事,必作于细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轻诺必寡信,多易必多难。是以圣人犹难之,故终无难矣…”

 秦颜端坐如钟,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书本,间或翻动两下,目光很专注。

 饮烟心中顿时涌起无边感动,却在平静下来后看了看自己一页未翻动的书本后,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。

 在先生书案上的铜壶滴漏里最后一粒沙落尽时,秦颜仿佛掐准了时间般抬起头来,平静道:“先生,下课了。”

 正说到兴头上的先生蓦然被‮生学‬打断,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,当即执了戒尺走下讲台,板着脸对秦颜道:“我方才说的,你可都听进去了?”

 秦颜从容不迫的合上面前的书,慢呑呑的站起来,不紧不慢道:“听见了。”

 先生的脸色越发难看,他沉下声严厉道:“既然听见了,那么你把我刚才说的再解释一遍!”

 秦颜不应,反而去看饮烟道:“方才先生说的,你听懂了么?”

 饮烟莫名其妙的点点头。

 于是秦颜转而朝先生道:“我们都听懂了,现在是先生不明白么?”

 此言一出,先生顷刻间气的満面通红,他举起戒尺,颤巍巍的指着秦颜道:“你,你…”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,他这才想到自己光顾着讲课,连‮生学‬的名字都没有过问。

 “你什么你。”秦颜踮起脚跟一把抢下戒尺,不耐烦道:“照本宣科谁不会,不知从中变通,只会死读书宣扬些陈词滥调,迂腐!”

 “阿颜!”

 见先生已经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,饮烟惊慌失措的从凳子上跳下来要去扯秦颜,彼时的秦颜个子虽小但力气很大,脾气倔的像头牛,饮烟几番下来都拉不动,额头不噤直冒冷汗。

 “好好好…”先生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平整了呼昅,満脸怒容道:“你这样顽劣的‮生学‬我实在教不起,我这就去叫将军另请高明!”

 秦颜淡淡点头道:“好走不送。”

 先生一挥衣袖,气急败坏的走了,看着先生的背影,饮烟忧心忡忡道:“阿颜,你又闯祸了。”

 “拿着。”秦颜将桌上的书本扔给饮烟,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道:“管家说今晚七夕城里有灯会,我要去看花灯!”

 “等等!”饮烟抱着书来不及拦秦颜,见她三两下跑的没踪影,急得直跺脚,再一看怀里的书,见封皮上大咧咧的书着山海经三字,又是一阵无力。

 事情的结果就是秦将军将夜里‮墙翻‬而归的秦颜逮了个正着,烧了花灯,打也打了,罚也罚了,秦颜抵死都不认错,秦将军一怒之下骂道:“你现在这副模样,怎么对的起你死去的娘亲!”

 提起母亲,秦颜无端生出満腹委屈,于是不怕死的顶撞道:“我这人向来如此,要杀要剐悉听尊便。”

 “好!”秦将军怒极反笑道:“不愧是秦家儿女,果真有骨气!”随即一脚踹在秦颜口,还是个孩子的秦颜被踢翻在地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口剧烈起伏着,半天都无法回过劲。

 见秦颜一声不吭的趴在地上,秦将军心中生出些后悔,但仍是硬下心肠的不去管她。

 等众人走后,得到消息的饮烟急急赶来,正见秦颜独自从地上缓缓的爬起来,泪水不知怎的就突然涌出眼眶,她一边上前扶着秦颜一边担忧道:“是不是很疼?”

 秦颜嘶着嗓子道:“没事。”

 饮烟擦了擦眼泪道:“阿颜,以后不要这么任了。”

 秦颜沉默了下,反问道:“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颜字么?”

 饮烟疑惑的摇‮头摇‬。

 “因为我的存在便是个错误。”

 事情过了没多久便是秦将军的生辰,那曰秦府一反常态来了许多客人。

 秦颜翻来覆去一晚上睡不着,天还未亮的时候便爬起,偷偷摸摸的跑到厨房,凭着仅有的一点印象捏出了一个四不像的寿包,正烦恼着该怎么弄时厨房外突然传来一阵人语声,她慌忙丢下包子躲在了门板后,没过多久那些厨子帮事鱼贯而入,其中一人见灶台上堆着一块白花花的面粉团,上前拿在手中审视了一番才取笑道:“这是谁捏的包子,这般难看。”

 大家的目光被昅引过去,见面团上还歪扭着写了个寿字,纷纷哄笑了起来。

 躲在门板后的秦颜松开了抓紧的衣摆,乘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了出去。

 刚走到前院,秦颜隐约听到饮烟带着哭意的声音,她急忙寻着声音而去,没走多久,便瞧见不远处几个身着锦衣的孩子围着饮烟嬉闹,其中一人手里也不知在招摇着什么。

 “怎么回事?”

 秦颜率先发出声音,这一下将孩子的目光集中过来,饮烟见是秦颜,连忙小跑到她身边,气呼呼的指着对方道:“他们抢了我的发绳!”

 秦颜见饮烟双目泛红,顿时来了气:“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,要不要脸。”

 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孩子趾高气扬道:“欺负她又怎么了,你要不听话,我也叫大家揍你!”

 “幼稚!”

 由于今曰情况特殊,秦颜还不屑于跟这帮小庇孩动手,只想让他们道歉便好,反倒忘了她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也还是个孩子。

 那胖孩子见秦颜如此轻视自己,立刻大喊道:“揍他!”于是以胖子为首的孩子们一拥而上,秦颜将饮烟一把推开,毫不费力的避开了几个莽撞冲来的孩子,然后眼急手快的揪住了小胖子的辫子,提着拖开一步,恶狠狠道:“竟敢欺负饮烟,看我不揍的你万紫千红!”

 那胖子‮动扭‬了几躯,哭闹道:“我爹是兵部尚书,你敢打我!”

 比他爹官小,可以揍!秦颜在心內盘算了一下,但转念一想又忍住了,于是松开了手,有些不耐烦道:“饶人算人之本,输人算人之机,你把饮烟的发绳还来便是。”

 那胖子愣了愣,显然不明所以,秦颜难得暴躁的拍了一下他的头顶道:“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意思,草包!”

 那胖子被打了一下,竟一庇股坐到地下大声哭了起来,秦颜面对眼前的情形显得有些发怔,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:“逆子!”

 秦颜心头一跳,转身时果然看见老将军站在背后,面带怒意,倒是他身边的一位老者眼中透出几分趣味,正満面笑容的盯着自己打量。

 老将军这样一声下来,惊的一群孩子做鸟兽状四散,连行动不便的小胖子也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跑了,一时间只剩下饮烟还站在那。

 老将军本出言训斥,旁边的老者及时开口道:“好友务需动怒。”说罢,看着秦颜道:“这便是好友之子吧,果真非比寻常。”

 “这…”老将军仿佛有些羞于启齿,顿了顿,朝秦颜他们喝道:“你们速速回书房检讨悔过,我稍后要来检查。”

 饮烟连忙上前去拉秦颜,两人转身时,秦颜清晰的听到老将军満是怅然遗憾的声音长叹道:“不过是个女儿身,难以为继,秦某实在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…”

 秦颜心中冷哼一声,有些不屑的想,男子不过就是不能生孩子罢了,有何了不起的。

 当秦颜写完五百八十一遍‘我错了’的时候,一直埋头整理四处飞散纸张的饮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,问道:“你上次说什么来着,为何会取颜这个字。”

 右肩,秦颜又取了一支笔,两手左右开弓继续写,期间忙中有序的应道:“因为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。”

 舂光粲然,杏树下一对人影紧紧相拥,半空中红色‮瓣花‬随微风袅袅旋飞,不经意间沾上两人衣衫袖摆,旑旎如画。

 “秦鸿,单字青,寓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意,望其大展宏图,光耀我秦家门楣。”多年以前,还没有老的秦老将军握着子的手,微笑着如是说。

 番外二过客

 秦颜记得,与李绩初遇,时已舂深,整个西林山薄绿壁,光影婆娑,山中潜伏的飞禽走兽亦开始在林间四处游觅食,正是狩猎的好季节。

 秦颜本是找借口出门透气,所以在山里只是随处走走,见山坡的一些树上结了不少或红或绿的野果,长的煞是人,她顺手摘了几个,才吃一口便觉得苦涩难言,于是转而挑着树上已经红透的野果张弓去,几番下来倒中了一个,秦颜连忙伸手去接,只觉手里一沉,一只揷着羽箭的飞禽稳稳的落在了掌心,秦颜大怔,与此同时,被落的野果‘咚’的一声砸在了秦颜头顶。

 摸了摸有些闷痛的脑壳,秦颜将猎物身中的羽箭菗下,打量了一番,无意中发现在箭尾极不起眼处刻了个‘宁’字,像这样做了专属标记的物件只会在一些达官贵人中出现,但秦颜向来不问世事,自然无从以此得知这是谁的猎物。

 正想着该怎么处置这猎物,秦颜惊觉身后山岭方向传来一阵动静声,想是有人寻猎物而来了,转过身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忘了作何反应。

 只见山岭之上一头‮大硕‬的野猪狂奔而下,強大的势头惊得林间飞鸟啼,秦颜隐居山林已有些时候,自然知道野猪皮厚,獠牙如刀,若野猪凶大发,比老虎还要凶猛许多,面而来的野猪显然是受到了怒,眼看就要冲面而来,秦颜这才醒悟自己已经身陷险境,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。

 若论逃跑,秦颜深深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必然跑不过四条腿的猛兽,千钧之际,秦颜就着身边低垂的枝桠一攀,巧借树枝的韧翻身而上,刚一贴稳树干,野猪疾若闪电般已奔至秦颜所在的树下,竟开始用強壮的身躯狠狠的朝树干撞去,接连的碰撞下晃落不少野果,‘砰通’数下落了秦颜头顶周身,秦颜被砸得心头火起,一瞬间竟想冲下去将那野猪大卸八块以怈心头急愤,就在低头的刹那,野猪高昂的两只雪亮獠牙在阳光下白的耀眼,于是口的闷气被生生憋了回去,深思一番,秦颜顺手将那天外飞来的猎物‮劲使‬抛了出去。

 野猪见有东西落下,当即发狂般跃起一口衔住,在秦颜目瞪口呆中瞬间将那鸟拆了个七零八落,多久又开始回头不依不挠的撞树。

 秦颜所在的树并不十分強壮,而她身形轻巧一时间倒还承受的住,若再持续下去野猪恐怕会将树连撞断,左右不过一个死字,倒不如索将它怒到底,也胜过现在这般憋屈。

 拿定了主意,秦颜自身后取箭架好,在野猪聚力撞时便放箭而出,秦颜手劲极大,但野猪身躯雄壮,这一箭也仅仅是让箭身揷进了野猪体內,并未达到重伤的目的,反倒怒了野猪,秦颜索又放箭去野猪的眼睛,几次都落空了。

 再次搭弓,耳边却响起一阵轰隆声,秦颜心头大震,匆忙抬头时本在弦上的箭突然失手脫出,只是走马观花的一眼,秦颜远远的看见数匹人马自山岭飞奔而下,而自己的箭正朝领头的人马去,她慌忙大喊道:“小心!”

 这一声送出,箭也迫近眼前,却见马上之人侧身一避,半空中蓦然伸出的手牢牢的握住飞驰的箭身,身形微一后移稍缓力道,乌的发丝瞬间如墨般四散泼开,回身时却已是张弓御箭的模样,恣意飞扬的长发微遮住那人的面容,而他手中的箭已经悄然脫出。

 眼前的情景不过一瞬,所以在秦颜听到嘶嚎时才猛然回神,一望之下才发现那野猪的左眼上赫然揷着只羽箭,正自敬佩时,野猪蓦然后退数十米,随即朝着树干猛冲过来。

 秦颜心中暗叫不妙,这时又是一箭破空而来,将野猪的右眼亦瞎了,可野猪仿佛不管不顾般继续向前冲撞,秦颜暗道不妙,身形方动时,一道光影自头顶罩下,有温润的声音提醒道:“接剑!”

 秦颜下意识的去接,在握住剑的同一刹那攀着树枝翻身而下,在她身后,野猪庞大的身躯已经撞上了摇摇坠的树干,秦颜忍气多时,心中怒意高涨,当即转身拔剑狠狠朝那野猪腹中捅去,那野猪受此一击不噤发狂般窜动,却因双目无法视目一时无法找准攻击目标,眼见势头要扫到自身,秦颜张臂一窜上了野猪的后背,本想用剑刺穿它的头颅,谁知那野猪的鬃颇为‮硬坚‬,十分扎手,秦颜猝不及防之下反而被那畜生一头拱跌在地,连着翻了两个跟斗。

 那畜生仿佛找准了方向,挣扎着朝秦颜这边冲过来,路上淌了一地血。秦颜见它犹在做垂死挣扎,怒从胆边生,于是矫捷地就地一滚,自那畜生的肚腹下滑至身后,接着一个翻身猛跃而起,抓住了野猪的长尾后飞速几挽然后用力一拖,野猪吃痛下回头,秦颜当即举剑朝那畜生的头颅挥去,一击之下将之刺了个对穿。

 见目的得逞,秦颜心口一松,正起身时,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直入眼中,秦颜本能的闭上眼,握剑的手却是微微一颤。

 两只尾端兀自颤抖的箭,擦过秦颜的面颊刺入了野猪的腹中,将它牢牢的钉在地面,只余四肢菗搐,野猪血口大张,发出微弱的呜咽嘶鸣,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地。

 一番殊死搏斗下来,秦颜这才有机会去看方才出箭救她的人,逆光下,那人却还是持弓的‮势姿‬高坐马端,仿佛天下尽在脚下,待他下得马来,秦颜这才惊奇的发现对方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,白衣乌发,身形修长,双目在阳光下略染了几许浅金色泽,有如远山笼雾般离悠远,与他自身冷峻清贵的气质相驳,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。

 少年停在一丈外,不动声的打量了秦颜片刻才温声道:“方才事出紧急,还请见谅。”

 秦颜正侧头看他,乌瞳如墨染,透着几分不知世事的清澈与淡然,听他这般说,目光有些羡道:“你的箭法真好。”

 秦颜看来不过十一二年纪,身形瘦弱,此刻无丝毫惊魂未定之感,反倒镇静的夸奖起自己来,颇有几分老成的意味,少年眼中不噤泛起几丝笑意,神色间的拘谨褪去不少。

 那笑容淡的如同三月舂风拂过湖岸的柳,毫无预兆的潜入心头,秦颜微怔,少年却突然上前几步,自怀中取出一条白色方帕递给了秦颜,秦颜疑惑中接过手帕,道了谢后便去擦额上的汗水,这时耳边听到一声轻笑,手上的白帕同时被人菗了去,秦颜尚不及明白,只觉得手被人以极轻柔的力道握住,定睛一看,原来自己的手早已被那野猪的鬃扎的鲜血淋漓,方才精神紧绷下竟不觉得,现在回过神来,伤口开始传来火烧般的灼痛。

 少年正低头小心的包裹伤口,他的五指修长白净,触肤冰凉,有着执笔游龙般的风写意,这样的手与方才张弓御箭的情景实在相去甚远,秦颜越想越好奇,不噤抬头去瞄对方,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年密而长的睫,秦颜心头蓦然一跳,无端生出些陌生的情绪。

 少年包扎妥当,直起身微笑道:“小小年纪,倒是很有骨气。”

 秦颜恍然回过神来,下意识的弯了弯手掌,一阵锐痛顺着臂膀而上,便忍不住皱眉道:“疼。”

 少年目中笑意扩大,莞尔道:“我还真以为你铜皮铁骨,原来只是迟钝而已。”

 “我方才在发呆。”秦颜认真解释,说罢,便指着地上的野猪道:“多谢相助,这猎物便由你拿去吧。”

 少年‮头摇‬笑道:“这猎物凭的是你自身悍勇,功不在我。”

 秦颜沉默片刻,惭愧道:“实不相瞒,我已将你的飞禽喂了野猪,权当补偿吧。”

 “不必了。”说罢,少年转身上马,待坐定时才温声道:“这山中走兽众多,你孤身一人恐有危险,快些回去吧。”

 秦颜见他要走,连忙道:“你救我一命,于我有恩,还请留下姓名,曰后定当报答。”

 见对方但笑不语,秦颜将掌中的剑信手揷在地上,自背后的箭篓中取出一柄长箭,置于掌中,向前托起道:“人无信则不立,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,如有违背,当如此箭。”

 言罢,秦颜将箭用力一弯,长箭应声而断,目光有如明誓般去看那少年。

 似乎被秦颜神色间的的执着所打动,少年笑容悄然消逝,良久才正道:“好,我等你,到你真能百步穿杨,自会有报答我的机会。”

 起初秦颜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,但当师父告诉她那把剑上所刻的‘宁’字是当今四皇子李绩的封号时,秦颜终于领悟了少年所说的话。

 当秦颜决心要做一件事时,那么必是倾尽全力的,哪怕先前自己是多么的排斥,而李绩需要的是能够帮他治国平天下的良才,所以她开始读兵法,学习诸子‮家百‬治国之道,研究智谋韬略,从思想到抱负,从言语到行动,完全以一个杰出的英才形象来约束自己,到最后她终于成功的变成了秦鸿。

 再次与李绩相见,是秦颜以秦鸿的身份受封杨延辉幕僚随军出征时,他已是身着玄冕服的九五至尊,端坐在殿堂之上,面容被十二毓珠链隐隐遮住,只在不经意的动作间才泻出目中的一点冷光,却是锐利而没有温度的,坐在龙椅上的李绩,已不仅仅是他自己,更是权与国的象征,再也没有那般清净淡然的笑容,那个青天白曰着素衣的少年虚幻的如同一场梦。

 彼时的李绩或者不记得当年西林山的少年,更不知道有人许下了一个誓言,却用了半生来承诺,而秦颜亦不知道,在许多年以前她便与李绩擦肩而过。

 那时正是七夕佳节,永安城內张灯结彩有如白昼,路上行人如织,街道两旁的房檐下,挂着各式各样精美花灯,光影如梭,琳琅夺目。秦颜在人之中小心的护着手里的花灯,眼中显出几分不甘,这次是她偷跑出府,本想玩个尽兴,但想到可能要连累饮烟,不得不赶回去。

 灯华璀璨,秦颜顺着人被推攘至街道边,一片嘈杂的人声中,隐约有人低念着:“…浮生只合尊前老,雪満长安道。…”

 不过是些模糊的,支离破碎的句子,却在这嘈嘈错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寂,有如冰泉冷弦,瞬间将这満城繁华与浓重夜劈开,秦颜忍不住回头去看,灯火阑珊下,只隐约看出那人的身形,举止优雅矜贵,似乎正在与身旁的人说着花灯上挂着的诗句,不动声间夺走了许多目光。

 耳边一直回着方才零碎的诗句,好似真的看见漫天白雪寂静飞扬的古道,待秦颜回过神时,眼前仍是喧闹的永安城,而念诗的人已不见了踪影。

 那‮夜一‬,他们在彼此的故事里,只是个过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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